清明另一种视角感知生命与亲情的可贵
发布日期:2024-08-15 作者:企业资讯一年一度的清明节,是除了春节之外,民间最重大的祭扫日。怀念祖宗,追思亲友,家族团聚……本期特稿,向读者奉上李照宏30年来的扫墓故事、千余人送“病友”的别开生面的公祭仪式、90后怎么样看待清明祭扫,将使你在感动、怀旧、反思与共鸣中,从另一种视角感知生命与亲情的可贵,传统习俗传承之珍重。
30年来,每到4月,他必定跑一趟。上世纪八十年代交通不便,去一次都很费劲,他要先坐火车到昆山,改乘公交到石牌,再踏着一路的泥泞走到河边,搭上小船,一路伴着“突突突”的马达声驶向远处僻静的水乡田野,那里埋着他的母亲和姐姐。上世纪九十年代公墓兴起后,政府在公社、乡镇建立统一公墓,让散居在外的墓地迁移至一处,这样既不占用耕地,也使得扫墓在规范之中显得更为庄重。
李照宏今年77周岁,是一位名副其实的老人。他是独子,有5个姐姐,母亲45岁生的他,非常宠他,姐姐们曾抱怨:“老娘走到哪里都抱着他,从来没抱过我们。”如今,他想听这些抱怨话都听不到了。他感觉自己活到现在就是一个奇迹:从小到大不时地生些大病,然后一次次历险、过关,如今还精神矍铄,每天还从6楼走上走下。
隔三差五,李照宏拖着个小行李箱和他的一群老年朋友到周围省市进行短途游,呼吸一下新鲜空气,走走看看、说说笑笑。去年4月,他在女儿和两个外甥女的陪同下,去了台湾旅游,实现了他的一个出境游愿望,买了一副名牌墨镜戴着,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代。
李照宏的母亲姓薛,出生在清朝末期(1896年),缠着足——因为个头高,脚也比较大,缠得特别痛苦。薛奶奶本来就出身于穷苦家庭,加上她出生后接连碰上了清朝灭亡、辛亥革命、北伐运动、抗日战争、解放战争,使得大多数时间都处于生活没有保障阶段。李照宏说:“虽然我出生在上海,但父亲告诉我,他们是日本侵华进入江苏时一路从北往南逃难逃到了上海。父亲说他挑着一根扁担,前后篮筐里各放着一个年幼的姐姐。”
李照宏也亲眼看到过日本兵。那是1945年日本刚刚宣布投降后,当时四五岁的李照宏从自家草屋的土窗向外望,看到有一个日本通讯兵在他家田地里挖土,然后竖起一根电线杆要架起来。他有点害怕,赶紧告诉母亲。母亲正在炒玉米,日本兵走过来讨着吃。母亲指指玉米,又指指李照宏,意思是这是给小孩子吃的。日本兵悻悻地走开了。李照宏现在回忆起来都后怕:“家里就只剩这点吃的了,母亲为了我居然敢拒绝日本兵!幸好他们已投降了,不然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可怕情况呢。”
“以前父母的生活实在是太苦了,不明白他们现在在地下生活得如何?”李照宏说他扫墓烧纸钱并不是迷信,“父母给了我生命,他们辛辛苦苦了一辈子,都没有赶上好时代就离开了,我把对亲人的思念通过这一种方式来传递,我希望他们有灵的话,知道我希望他们能过上好日子了。”他悄悄告诉我,在母亲十年祭日时他扎了一个三层楼的房子烧给她,因为她母亲从来没住过楼房、没坐过出租车、没享受过舒适的生活。
李照宏和唯一在世的最小的姐姐每年一起去昆山扫墓,早上由女儿开车从上海出发,从沪宁高速或者沿江高速选择不太堵的那条高速走,一个小时左右就可以到墓地。在墓地,他们会和昆山的亲戚碰头,那是他昆山过世姐姐的儿女们,现在又有了第三代,大家扫完墓一起吃午饭,一年一次的亲人团聚,畅聊家事。
如果不是扫墓,他们基本上是不会碰头的,平时各忙各的,好像都分身乏术,即使是春节,也不会特意跑到上海来探亲。因为父母的缘故,因为昆山姐姐、姐夫的缘故,大家也有了相聚的理由与时间。
扫墓,对于很多人来说只是走一个形式,但是李照宏并不这样认为,他看得很重,至少对于自己是这样要求的,“这是我们民族的传统文化,如今的清明节还是正式放假的大节日了。”
今年,李照宏提早了一周去扫墓,因为4月份他要和老年团的朋友一起去泰国旅游。
李照宏3月中上旬就开始准备祭奠物品,买好锡箔、折成一个个元宝,装满两大袋,纸钱一叠叠成百上千,算下来也是一大笔财富了,然后到上海一些名家老字号买青团,还有一些可口的点心,临走的时候带上苹果、香蕉等水果。
非周末上午的昆山石牌公墓人并不算多,还能找到车位。李照宏和姐姐李秀英两位老人坐了一小时车后稍显疲惫。他俩熟门熟路地找到墓地位置,拿了个铁桶,放在墓前,然后把备好的锡箔元宝和纸钱放进桶里点火烧。李照宏对着墓位上的画像说:“老娘,儿子小宏子来看你了,给你带点东西来,希望你在地下有知,能够有好日子过。”
桶里的火开始旺起来,升起一股烟,墓碑一会儿被照得发光,一会儿又处于迷蒙之中,令人思绪万千……
李照宏回答:“他们那时生活苦,能吃到好东西就算不错了,所以我们都是准备一些实用的东西。”
李照宏觉得他不来扫墓就对不起娘亲,而在这个世界上,娘亲是待他最好的人,没有之一。
而对于将来,李照宏并不奢望儿女像他一样给父母扫墓。他说:“我希望我们是扫墓的末代人。我有亲身体会,每年扫墓对子女来说无形中是一种负担,子女现在都很忙,我想得很明白,在父母活着的时候对老人好一点,让老人生活质量高一点,活得开心一点,就像歌里唱的‘常回家看看’,我们也就知足了。今后都是独生子女,哪有那么多精力给4个老人扫墓?”
至于自己,李照宏表示:“我觉得自己做到问心无愧,对得起父母,也对得起子女,这就够了。”
3月30日上午,一场别开生面的公祭仪式在上海青浦的福寿园举行。上海市癌症康复俱乐部邀请了临终关怀志愿者、社会学者等各界人士一千余人共同参加。公祭以讴歌生命的手语舞蹈《让爱动起来》揭幕,然后有俱乐部成员献花圈、为逝者朗诵,在正式的仪式中,有礼宾人员正步开道、灵骨安放、全体人员共同合十祈福,最后家属撒入“乡土”和花朵、封穴,现场活动在俱乐部的口琴队集体吹奏中结束。
这是一场将花坛葬全面仪式化的扫墓祭祀,现场既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声,也没有死气沉沉的氛围,取而代之的是千人相送的场面和病友们的深情,用集体送行的形式,表达对于“生命告别”、“生命尊严”、“生命回归”的态度。这个总面积近2000平方米的“希爱林生命教育园”于2005年建立,园区内呈同心圆状排列着的生态环保型的花坛葬区在当时属于首创,这里安葬着上海市癌症康复俱乐部逝去的病友们。“花坛葬”平均每人仅占地0.05平方米,每人仅收费800元。该葬式以葬入花丛为形式,使用可降解的骨灰容器,容器降解之后骨灰融入泥土中,和天地融为一体,体现了“入土为安”的中华传统,也应和了“化作春泥更护花”的美丽意境,让生命转变成另外的一种形式,长眠于鸟语花香之中。
上海市癌症康复俱乐部会长袁正平今年68岁,上世纪九十年代这个俱乐部成立没几年我曾采访过他,当初他新婚后不久被查出癌症时医生说活不过一年,然而明年就是俱乐部30周年了。2002年至2003年他到台湾、香港等地考察,看到所有的医院都有临终关怀,完成生命最后的接力棒,并帮助家属从失去亲人的悲痛中解脱出来,才算是结束。
癌症康复俱乐部都是一群向死而生的人,他们经历了各种各样生离死别,如何直面死亡、珍惜眼前的生命,让活着的日子更有价值,清明的这场千人祭奠让他们每次都会有新的思索、新的感受。千人同时追思、送行,死亡也可以如此美丽、有尊严。自从2009年45岁的音乐教师倪俊第一个花坛葬之后,如今已有70多位俱乐部成员选择了这样的形式,倪俊生前教过的一些病友后来组成了口琴队,每年清明会共同吹响《友谊天长地久》。袁正平说:“当生命融入群体之中,意味着没有死亡。”
66岁的徐菲菲曾是大肠癌患者,查出时非常困惑、沮丧,“当时感觉天都要塌了”。住院开刀,别人几天出院,她在医院呆了一个月,化疗又是半年。出院后,她以“抱团取暖、群体抗癌”的信念参加了癌症俱乐部,她想:袁会长抗癌成功了30年,你行我也行。她的偶像是40岁患乳腺癌活到106岁的宋美龄,以及60多岁患肠癌如今90多岁高寿的秦怡。一边查资料对症下药,另一边在俱乐部里调整了心态,于是她参加了很多社会活动,比如担任杨浦区癌症俱乐部合唱团团长、长海医院志愿队队长,还参加戏曲组,在大型舞台上演过京剧里的阿庆嫂,她的生活越来越充实的同时,康复自然也愈加顺利。如今已康复12年,从女儿结婚到有了外孙,她不仅为自己活,家人也给了她更多的盼头。她还参加了俱乐部的口琴队,每年冬至和队友一起为孤寡老人、贫困老人免费“下放”(入土)。徐菲菲说:“我不能掌握生命的长短,但我可以把握生命的质量,提高自己的幸福指数,让生命更有意义。”
徐菲菲和俱乐部成员一起参加的千人送葬,每每让逝者家属感到生命的温暖与由衷的欣慰。而那些到现场参加追思会的人,都会感受到心灵的洗礼。人们从忙碌的生活中静下心来思索,让活着的生命更有尊严和价值,即使在人生的最后一刻,生命里仍然有击不垮的快乐和坚强,有属于自己的生命质量。
1994年出生的孙欣祺扫过几次墓,第一次是爷爷落葬滨海古园时,还有两三次是和大家庭一起去的,这两年因为工作关系没能去。扫墓物品都是家人准备。
小孙说:“扫墓是中国传统文化,讲究入土为安,后人祭扫是缅怀逝去的亲人,如果不去,丝毫没有那种感觉。当我站在墓前的时候,我就会联想起过去在一起的美好时光。”他认为某些年轻人不愿意去扫墓的主要原因是与逝者纽带关系不紧,没有深切的感受。而有些人喜欢在网上祭扫,实际上是图方便。他补充道:“扫墓更重要的是那种仪式感,让你会产生实际上的共鸣。”
同样是1994年出生的周辰,没有扫过墓,因为她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健在。她说:“我很尊重这个传统节日,但就目前为止,只觉得这是个节气。”周辰的爸爸会给他的奶奶扫墓,但离她太远,她不熟悉,没有共同生活的场景,因此也没有共同的情感,所以她也没去过。对于扫墓的场景,她绝大多数都是从书本上和电影里获得的,她问:“是不是带着鲜花和酒?好像听说过烧纸钱,这个东西有卖吗?是不是自己带一个盆去烧?”
周辰听说过电子扫墓,她问是不是在网上点个蜡烛?但是她认为:“电子扫墓是做给别人看的,而亲自到现场看望亲人的长眠之地,在那里,是代表你的一种态度。”(家伶)